Part I 妮可与迈克尔修士离开失落的要塞,穿过了已经失去魔力的森林。他们的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那种遭受了深痛的不幸却不肯相信的表情。 妮可手沾染的血迹证明了已经发生的事实--妮可双胞胎兄弟的血,还有造成尼古拉斯死亡的邪恶巫师之血。曾经因神恩而发出蓝色光辉的米沙凯圣徽,在迈克尔的脖子上已经变得灰暗。所有真正的牧师已经离开了,被诸神召集去为其他位面服务。黑暗牧师们,深渊女王的膜拜者,计划占据其他神祉信徒留下的空缺,却没能如愿。那个自称雷斯林的奇怪法师所说的话语,回荡在两人的心中。 在十三天的时间里,诸神出于对愚蠢人类的怒火,会将燃烧的山脉投向安塞隆。大地崩裂,海水上涨,山峦倾倒。无数人将要死去。更多的人则在随后的黑暗而可怕的岁月里生不如死。 迈克尔与妮可走到了森林的边缘,开始了解到艾卡是在什么地方得到他的犯人--濒死的骑士尼古拉斯--从俘获他的地精那里。骑士的血依然粘在被车轮辗压过的草地上。两人停住脚步,没有任何言语。自失落的要塞回来的路途上,他们没说过一句话。 十三天,距离世界的毁灭还有十三天。 “你想要去那儿,小姐?”迈克尔问道。 妮可扫视着随夜晚来临而逐渐朦胧的旷野。使人眩晕的困惑已经消退,随之而来的是麻木与倦怠,那并非躯体上的疲劳而是源自灵魂,使她的双腿无力支撑,她的心理无力负担。 她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她说。 迈克尔的脸色苍白,他张开嘴想要反驳。妮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她的眼神使那些话语停在了他的嘴边。她领地的城堡,世代相传的城堡,容纳了他们三人那些遥远的快乐时光,现在很可能已经被地精洗劫一空。她回去只会看到城堡被烧毁,一个一无所有的空架。她不在乎,那里是她的家。 “如果要死,我要死在那里。”她对迈克尔说。 说着她踏上归途。 ***** 迈克尔修士惊讶地发现城堡竟然保存完好,也许因为地精想要将它当作他们在附近乡村掠夺期间的基地。城堡依然屹立而没成为一堆废墟,使迈克尔更确信地精仍在附近。在远处进行一整天的观察之后,他才相信地精已经离开了,也许是为了寻找更富有的目标。城堡空无一人。 城堡里面更是一塌糊涂,两个人呕吐着从那团恶臭逃向外面新鲜的空气。地精狂欢之后留下的秽物充满了大厅。沉重的橡木家具被劈开,当作木柴。窗帘被扯了下来。装饰用的盔甲也不见了,也许正穿在某个地精的大王身上。庆典用的饰物与织锦被损毁。寄生虫在大厅中惬意的闲逛,不肯离开。 村民与乘租者(manor tenants)全都逃走了,出于对地精的恐惧,也因为这儿没有值得他们回来东西。没有一座房屋健全。家畜被屠杀,谷仓被洗劫与烧毁,水井被投过毒。至少大多数人逃走了,保住了他们的性命。也有少数例外。 迈克尔望着废墟坚决地说:“小姐,去托马斯爵士的领地需要两周的路程,让我带你去那里,我们可以今晚启程……” 妮可没听见他的话,在他讲到一半的时候转身走掉了。她卸下铠甲,将它们堆在已被熏黑的墙角。她在盔甲之下穿着他兄弟的旧衣服,她曾经穿着它与她的兄弟一同练习剑术。她将一块从树杈上找到的亚麻布绑在头上,遮住口鼻,走进城堡开始进行白费力气的清理工作。 过了一段时间,她依稀地意识到迈克尔在她的身边。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接过相对繁重的任务。她放下手中的工作,直起身子,拂去脸前随意修剪过的碎发,直直地盯着他:“你不必留在这儿,我能应付过去。托马斯爵士一定很乐意见到你。” 迈克尔又恼又怜地看着她,“妮可,你现在还不明白吗?我不能离开你就好像我无法飞向空中。我要留下来,我爱你。” 她只听懂一件事--他刚才一定是在说精灵语。他的话语对她毫无意义。她木讷得无法去思考。 “我太疲倦了,”她说,“我无法安枕。一切都那么渺茫,不是吗?不过至少我们死后还有一个地方容身。” 他伸手去拉她,试图将她拥进怀抱。他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总是会有希望的……” 妮可厌恶地转过头,忘记他的存在,再次开始工作。 ***** 他们为渡过毁灭之日而做着准备。更确切的说,是迈克尔在做准备。而妮可在清理城堡之后,只是坐在那个她曾经与她的兄弟渡过傍晚漫长时间的房间里,自言自语,不时地傻笑。她只是坐着盯着对面的空椅子,什么都不做。她变得顺从驯良,倘若迈克尔给她一些轻松的工作,她从不评论,从不抱怨,只是之后会回到椅子那里。而只有当迈克尔将食物放在她掌上,她才知道进食。 他起初对他很温柔,耐心地尝试将她唤回到正常的生活。每逢这种尝试失败,他的担心与日俱增。他开始与她争吵,对她呼喝。甚至有一次抓着她晃动。妮可对他毫不理睬,完全不关心,他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最终,他忙得除了照顾她的饮食,没有时间去理会其他事情。 他发现一条没有被污染的溪流,尽管他没有学过如何捕鱼,但还是想尽办法获取他们所需。他不懂得如何放置陷阱,也无法说服自己去捕猎小动物。他自从侍奉医疗女神之后就未尝过肉味。可他了解浆果与草药,野菜与野果。正是这些维持着他们的生计。尽管一股怪异的热风日夜不停地烘烤着大地,但是他所储藏的食物足够他们过上很长一段节俭的日子。 也许除非发生什么事情能打破妮可的忧郁,否则他只需要担心他自己一人,他坚决地将这个令人心寒的念头抛开。 他祈求米莎凯帮助妮可,治愈那没有伤害她躯体却在撕扯她灵魂的伤口。他同样向帕拉丁祈祷,祈求索兰尼亚骑士之神眷顾这个如同男子般与邪恶英勇作战的女儿。 首先回应的,至少开看起来是,帕拉丁。 他们没有访客,附近的乡村已经荒废。迈克尔严密地留意着旅行者,急切需要给托马斯爵士送去一个消息,以警告他即将到来的毁灭日以及请求任何可以得到的援助。但是没有一个人经过。十三天的期限缩短至九天,迈克尔几乎放弃了寻求帮助的希望。在一个黄昏,沉静被庭院上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所打破。 “向城堡致敬!”一个粗壮低沉的声音,操着索兰尼亚语喊道。 这个声音唤醒了无精打采的妮可。她带着非比寻常的兴致抬起头,“一位客人,”她说。 迈克尔急忙从窗户向外看去,“一个骑士,”他报告说,“从他的盔甲来看,是一名玫瑰骑士。” “我们必须去迎接他,”妮可说。 骑士规章中规定了如何招待一位客人,他被比作“好客之枕上的珠宝(jewel upon the pillow of hospitality)”。骑士的荣誉迫使妮可提供住所,食物,以及她能为陌生人提供的一切。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地踱步。她低头打量着自己那件破旧的男式衣物,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还没打扮好去迎接宾客。我的父亲对此非常严格。我们总是穿着我们最好的衣服以表示对客人的敬意。父亲会带着他的仪式配剑……” 她环顾着四周,仿佛凭空会出现一套礼服。她随后看到了她兄弟的佩剑,立在武器架上。她将剑系在腰间,去迎接访客--这是她这段日子来第一件自发的举动。 迈克尔跟在她身后,默默地感谢这位骑士,无论他是谁,无论他为什么来这儿。这个人很明显走了很远的路,他的黑马身上盖着一层灰尘与汗水。 妮可走进庭院。如果这位陌生的骑士被她狼狈的装扮所震惊,那么他很礼貌地没有任何表示。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也许对同僚落魄的景象司空见惯。他抽出佩剑,举至盔前,剑刃向上,摆出一个表示敬意与和平的手势。 “大人,”他说道,“我为我没有侍从能提前通知而抱歉。请原谅我在晚间这个不适宜的时间唐突地闯入。” “欢迎来到威特森德(Whitsund)庄园,骑士先生。我并非此地的领主,而是这儿的女主人。我叫妮可,大卫·威特森德爵士之女。请从您高贵的战马上下来,在此休息与放松一晚。我很抱歉我没有仆人为您牵马,但是我愿意亲自进行这项工作并以此为荣。” 这名骑士身着全套的盔甲,胸前雕刻着的玫瑰显示出了他在骑士中崇高的地位。当他摘下头盔,迈克尔因震惊而向妮可靠近了一步。 “请原谅,女士。”骑士说道,“我只能以薄暮的昏暗来作借口,以掩饰我将一位高贵的女士误看作一位贵族领主。” 妮可微笑着点头接受了这句恭维,接着她的注意力从骑士转向了那匹精良的座骑。 迈克尔无法将视线从骑士的脸上移开。那张孔武黝黑的英俊面孔相当的疲惫憔悴。看起来几乎立刻就会从马背上摔下来。骑士的眼睛攫住了迈克尔,感恩的词句在他唇边消失。那黑色的双眸中燃烧着奇异而骇人的火焰,几乎要吞噬他的躯体。骑士预兆不祥的脸色(So fey was the knight)使迈克尔担心他们正在和一个疯子打交道。妮可没有注意到。她的注意力正在那匹马上,它则和蔼而自制地接受了她善意的表示。 “小姐,”迈克尔开口,舔了舔干裂的双唇,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我想也许……” “现在该我请求原谅了,”妮可抬起头。“我来介绍我们的私人牧师,迈克尔修士。” 骑士鞠躬行礼。 “我很荣幸认识你,迈克尔修士。我的名字是达加堡的索斯爵士。妮可女士,我对你们的好客表示感激,但是很抱歉,我不得不拒绝。我担负着紧急的任务,因此必须连夜赶路。我停下来仅仅是想为我与马匹要一些水。” 骑士的语调冷酷而谦恭,但却如同他眼中的火焰下的劈柴,发出刺耳的爆裂声。妮可却钦佩地看着他,也许是傍晚的暮色遮蔽了她的双眼。 “我很乐意,索斯爵士。我会亲自去取些水来。” 妮可作为骑士的女儿,一旦了解骑士所需,便不再恭维上浪费时间,立刻离开去寻找饮水。迈克尔则去为马找来一个桶还有一些麦杆。他归来时看到骑士正缓慢而节制地喝着铁制的长勺中的水。迈克尔将木桶放在马匹身前。与它的主人不同,马儿则肆意地痛饮。 “我无意打扰您,女士。”骑士说,“我曾经在溪流或是池塘边驻足,但我在这些地方找不到干净的水源。地精袭击过您,我猜。”他以一副身经百战武士的姿态打量着荒废的城堡。 “是的,”妮可柔声道。她抚摸着马脖子。“它们大约两周前攻击了我们。我的兄弟死了,为了保卫城堡与我们的人民。” “看起来他并不是唯一保护这儿的人,”索斯爵士说,他灼热的目光停留在妮可随意而自信地带在身边的那柄剑上。 妮可的脸上泛起红晕。“这儿是我的家,”她简单地说道。 “你的家,无论如何,是一个受到祝福的地方,”骑士说道。他黑色眼眸中的火焰更加耀眼。他的面容变得阴森,刻着苦难与悔恨的痕迹。他在马鞍上不安地挪动着身体,仿佛触到了他的痛处。 “我必须上路了。”他将长勺交还妮可。 “无论是什么急迫的事情使您连夜赶路,我都无意阻挠 ,”妮可说,“但我还要再次声明,您在我的家中是受到欢迎的,索斯爵士。” “我向您表示感激,妮可女士,但是在我的任务完成之前我无法休息。我的目标是伊斯塔,而且我必须在四天之内到达那里。” “伊斯塔!”迈克尔叫道,浑身发抖。“但是你不应该去那儿!四天之内--”他踌躇着,不确定接着该说些什么,不知道骑士怎么知道这些事情,以及该如何解释。 骑士的眼神几乎灼伤了迈克尔。“你也知道,修士,你知道可怕的命运正悬在这个世界之上。那么我留给你一个希望:借助诸神的帮助,我会阻止它,即使付出我的生命。” 骑士再次向妮可鞠躬,戴上头盔,调转马头驶入夜幕,很快便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即使付出他的生命,”妮可柔声说,以闪光的双眼目送着他的离去,“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他单枪匹马去拯救这个世界,即使付出他的生命。而我应该做些什么?我又做过些什么?” 她转过身,凝视着城堡,仿佛在归来之后第一次见到它。 “规章与誓言,‘荣誉即吾命’。我几乎将这些都忘记了,也忘了有关我父亲,我弟弟的回忆。是这位骑士让我记起了我的职责。也许帕拉丁正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派他来此。我会时刻以这个名字为荣:达加堡的索斯爵士。” 迈克尔本应为这位骑士奉上最挚诚的祝福,是他使妮可再次焕发出生命力,但一片阴影阻塞在牧师的心底,好似远处的一股狼烟,给人一股寒意。使他无法言语。 Part II 妮可的忧郁散去,她开始再一次相信未来,重拾希望,以她往常的活力投入到准备当中。那是一个许诺的未来,她相信的未来,一个没有受到诸神定下的灾难创伤的未来。 迈克尔的担心继续加重,丝毫没有消减,寻找着新寻得的希望的轻微迹象。 “我做了一个不详的梦,妮可。我看到法王面对诸神,他并非谦卑地接近他们,忘记了他只是一个凡人。他向他们提出要求,认为他可以与诸神平起平坐。我感到了他们的愤怒。这股奇异的风……” 妮可将手放在他的掌上,以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打断了他,“修士,放轻松点。一个索兰尼亚骑士去伊斯塔阻止它发生。他带着帕拉丁的祝福。” 他知道她并不想因为强调那个词而伤害他。也许她甚至从未平等地看待他们两人--带着帕拉丁祝福而驰骋的骑士,放弃了女神恩惠而选择留在这个世界的牧师--但是疼痛灼烧着他。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她也许认为他是妒忌那个骑士,但迈克尔没有真的这样想。妮可并非爱上了索斯爵士。她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些使她振奋精神的品质--荣誉,虔诚,高贵。誓言与规章让骑士们远离常人的错误与缺点。 迈克尔离开城堡数个小时,直到他的痛楚平息。捕鱼的时候,他的小腿浸在溪流当中,这助他理清了思路,他想通了。她的信仰很浅显,幼稚。为什么要他去打破? “也许,如果有更多人拥有像她一样的信仰,我们就不需要面对这可怕的命运。”他对着那阵奇异的风,还有墨色无云的天空说道。 大灾变之前的那个夜晚,迈克尔被一个充斥火焰与鲜血的噩梦惊醒,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浑身汗水,不停颤抖。 “你还好吗?修士?”妮可喊道。 迈克尔冲过去打开门,他的样子吓到了妮可。她盯着他,后退了一步。他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很粗野与蓬乱--由于缺少食物而骨瘦如柴,不眠之夜带来的黑眼圈。他抓住她。 “我们必须去别的地方,安全的地方。” “一场风暴,仅此而已,”妮可有些紧张与不安,“迈克尔,你弄疼我了。” 他没有放开他的双手。“它来了。神罚之日。” “索斯爵士--”她开口道。 “他无法阻止它,妮可!”迈克尔不得不大喊以盖过震动石墙的隆隆雷声。“我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但是他失败了!人总是会失败,你知道!即使是索兰尼亚骑士。他们是凡人,该死的,就像我们其余的人。” “我相信他!”妮可生气地喊道。 “他只是一个人。我们只能对诸神保持信仰。”说到这里,也提醒了他自己,迈克尔镇定下来。“这座建筑,这些墙壁都很坚实。被祝福的,那个骑士这样说。是的,这里,在这些墙壁里面,我们会平安的。” “不!不会是这样!他会阻止它。” 她挣脱了他的掌握,跑进了小礼拜堂。迈克尔跟随其后,欲与之理论。他环顾四周,立刻意识到这个房间--建在城堡内部,又没有窗户--是最安全的地方。妮可正跪在祭坛前。 “帕拉丁!愿您与索斯爵士同在!接受他的牺牲,如同你曾经接受修玛一样!” 那阵奇异的风,闷热又干燥,愈吹愈烈。它在城堡附近以毫无人性的声音低吼着。雷声震动着大地,如同一个愤怒的巨人的脚步。 整个早上风暴都在肆虐,越来越猛烈。太阳消失了,白昼比夜晚更黑暗。狂风将巨树连根拔起,像抛出刚栽种的树苗一样将他们抛出。那些抵抗住狂风的树木则被凶猛的闪电劈倒。迈克尔壮着胆子离开了礼拜堂,回到他自己的房间,看着窗外。 火焰照亮了黑暗,森林被熊熊烈火吞噬。草原点燃了大地。妮可颤抖地来到他身边,“诸神忘却了我们。“她低语道。 “不,”迈克尔将她搂入怀中,“是我们忘却了诸神。” 他们回到礼拜堂。狂风更加猛烈。其中的声音令人恐怖,绘出了巨龙的幻象,在猎物的头上尖啸着。它击打着城堡的墙壁,试图要将它们推倒。大地开始颤动,如同因目睹这场灾难而受惊,每寸土地都在颤栗。第一次地震到来,城堡摇晃与颤动着。两个人蜷缩在祭坛之前,无法移动,无法讲话,甚至无法祈祷。他们几乎能听到礼拜堂上方碎裂与坠落的噼啪声。 迈克尔以为他们完了。墙壁一定会倒塌,天花板会掉下来。他紧握住妮可的双手,以狂热的声音开始描述他们之前见过那座以星光筑成的美丽桥梁,还有他们马上就会见到的充满平静与自由的世界。 接着它结束了。 震动停止了。风暴渐弱,乌云散去,如同一声悲哀的叹息。一切都变得安静。他们并没有死去。 “我们安全了,爱人!”迈克尔哭喊着,并没有考虑他在说些什么。他紧紧地将妮可抱在怀中。 她在她的怀抱中麻木而僵硬。接着,突然之间,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他。他们倒向地板,在帕拉丁的祭坛之前。依偎在彼此的怀抱之中,他们感谢这个时候能在一起,彼此宽慰。 “‘大地崩裂,海水上涨,山峦倾倒。无数人将要死去。更多的人则在随后的黑暗而可怕的岁月里生不如死。’那个黑袍法师这样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迈克尔?”妮可断断续续地哭喊着。“当然,有一些人理应承受诸神的愤怒--在尼古拉斯生前来这儿的那个讨厌的肥牧师--但是这灾难在摧毁罪恶的同时也毁了无罪之人。诸神怎么能--如果他们是善良的--这么做?” “我不知道,”迈克尔无能为力地说,“我希望我知道答案,但是我不知道。” “至少我并不孤单,”妮可柔声说,“你在这儿。我很高兴你在这儿,迈克尔。这很自私,我知道,但如果你随女神离去的话,我想我现在一定活不下去了。” 他没有回答,他不能回答。这些话无法抹去神恩与渴望带来的痛楚。 “抱紧我,”她说着钻入他的怀中。他服从她的命令,将她的头按在他的胸前,低头亲吻着靓丽的秀发。出乎他的的意料,妮可回应着他的吻。她的双唇急切地遇到他。 “妮可,”当他能再次呼吸的时候说,“我没有权利要求这些。你是骑士之女,你的家人都是贵族。而我的父亲只是沙克沙罗斯的一个小店主,我的母亲是一个在草原上漫步的游民。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与……” “我会嫁给你,迈克尔。”她说。 “妮可,考虑一下我所说的--” “迈克尔,”她用手掌挡住他的双唇,轻语道,“你想想,那些现在还有关系吗?” 也许帕拉丁听到了他们默默在心中许下的婚约。也许神暂时将怒火抛到一边以祝福他们的结合,墙壁继续坚挺地在头上保护着他们。 当黎明来临,一份沉重的哀恸混合着他们的愉悦,压抑着他们两人。妮可站在帕拉丁的祭坛前,现在它上面已经有了裂痕,她用手指沿着裂痕抚摸着它。“我们会找出原因,对吧,迈克尔,”她坚定地说。“我们会找出这灾难发生的原因。我们会一直追寻直到找到答案。然后你跟我就可以改正它。” 在一个失去信仰的世界里,只有你还对自己的信念矢志不渝。而且,正因为这样,你会横遭辱骂、嘲笑、迫害。但是我看见有一个人会爱你,会不顾一切来保护你。 这些话出自那个黑袍法师,雷斯林。 “是的,”迈克尔答道,就如同回答她当时所有的问题,“我们会找出答案。” Part III 一个寒冷而又艰苦的冬季踏着大灾变的步伐而至。他们贫瘠的食物供应迅速地减少着。迈克尔钓鱼的那条溪流在地震中被大地所吞没。致命的寒霜又冻死了那些逃过火焰的庄稼。 而后的某一天,一小队来自南方的人类提出以猎物换取避身之处。他们敬畏地看着这块领地,说这是附近几个地区为数不多依然屹立的建筑之一。迈克尔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他已不得不食用肉类继以维生。他祈望女神了解前因后果之后将会宽恕他。 但当流亡者得到休息,火化了死者就离开了,前去寻找新的狩猎场。迈克尔在这个早上开始考虑他们储存的肉干与浆果还能支持几天。南方,至少在森林中,平原上,还有猎物。此外,迈克尔突然拥有一种迫切的对故乡的渴望。 “沙克沙罗斯,”迈克尔说道。 “那是什么地方?妮可问他。 “米莎凯的神庙在那里,还有神圣的白金碟。我为什么没能早想到这些?”他开始兴奋踱向房间。 “什么白金碟?你到底在说什么?” “米莎凯的白金碟,上面记录着所有诸神的智慧。你还不明白么,吾爱?我们会在那些白金碟上找到答案!” “如果有答案的话,”妮可蹙起眉头,“我们昨天埋葬了一个孩子,那么小的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跟法王或是牧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诸神会降罪于无辜的人?” “如果我们找到白金碟,我们就会找到答案,”他说道。 “在沙克沙罗斯!”妮可嘲弄地说道,“你不记得那些难民告诉我们关于沙克沙罗斯的事了吗?” “我记得。”迈克尔转过身,开始向远方走去。在沙克沙罗斯出生与成长的他不相信那些难民的故事--那里已经毁了。他必须亲眼见证一切。 妮可从身后追上他,懊悔地扶住他的臂膀。“我很抱歉,亲爱的,我真的很抱歉。我没有想到,我忘记了那儿曾是你的家。我们会去那里,明天动身。这儿没有东西值得我们留下,我们一定得尽快离开这里。”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妮可拉上了城堡的橡木大门,并上了锁。突然之间,她改变了主意。“不,”她说着敞开了大门,“这是被祝福的地方,如同那个骑士所言。让它庇护那些来这儿的人。我有一种预感,我不会再看到它了。” “勿言凶兆。”迈克尔警告她。 “那不是凶兆,”妮可平静地说,她抬起头带着忧伤的笑容看着他,“我们的道路离这里很远,我想。” 她抚摸着冰冷的石墙作最后的告别,接着他们两人搜集了贫乏的财物,踏上了指向南方的路。 ***** 如果他们知道这趟路途有多么漫长,或者有多么危险,他们永远都不会走出城墙的庇护。尽管他们已经得到南方被严重破坏的警告,但是他们没有预料到那里巨大的变化,至少,没有预料到平原上出现了一片海洋。 在寻找加尔苟斯(Caergoth)的途中,他们吃惊地发现那块土地已经沉陷了。海水从西蒙海(Simon Sea)灌进来,掩盖住了陆地分离留下的伤疤。两人不得不停下来为了支付他们的船票而工作,这艘粗糙的木筏由一群看起来并非善类的亚苟斯人所驾驶,他们被海水隔在了故乡的西面。 这些亚苟斯人在加尔苟斯之外伏击了他们,要求他们交出食物与值钱的物品。而伪装成骑士的妮可断然拒绝。随后的一场战斗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却使妮可赢得了他们的尊敬。他们轻蔑地看着一身蓝袍的迈克尔,但是却相信了妮可解释说“她的兄弟”在他们的母亲临终前发誓要对女神保持信仰。 亚苟斯人基本上都是些正直的人,是他们被迫忍受的艰辛使他们变得野蛮。保持骑士装束的妮可帮助他们扫除了侵占他们家园的地精。迈克尔则向他们展示作物与草药,补充了他们只有鱼类的菜单。作为回报,亚苟斯人载他们横渡他们命名的“新海”,并允诺他们一次返回的航行。一旦见到沙克沙罗斯变成什么样子,他们保证他们两人会乐意回来。 在海的对岸,迈克尔与妮可很快迷失了方向。他们在山脉间徘徊了数周,没有一张地图可靠。整个陆地已经面目全非。曾经指向某处的道路通往死路,或者更糟。生存本身就是一场竞赛。猎物稀少,农田或是因干旱而枯萎,或是被新生的河流所淹没。饥荒与疾病驱使人们背井离乡,去寻找传闻中总会在下一座山之后的更好的生活。当听到自己的孩子们饥饿的哭声,即使是善良的人们也开始不顾一切。传闻奎灵纳斯提附近的几座精灵城镇遭到了人类的攻击。 这一定是真的,当迈克尔与妮可偶然接近那块土地的边界,一只精灵的箭矢飞出,警告他们改变方向。 妮可公然地将剑带在身上。带着寒意的日光照在剑刃之上。她的铠甲与骑士般自信的面容吓退了许多人。大多数强盗都不过是一群无赖,他们的肚子需要的是食物而不是一把利刃。不过有些时候,她与迈克尔也会遇到武装良好,而且不会惧怕一个“没毛小子”的劫匪。 妮可与迈克尔每当被逼入绝境就奋力战斗,每当对方人数众多就拔腿逃走。牧师学会了挥舞他带着那根结实的木棍,笨拙,毫无技巧。他为了妮可而战,胜于为了自己。 在大灾变前那段黑暗的日子,妮可出于迈克尔的照顾才活了下来。现在该她偿还这个恩情了。唯一使他支持下去的是她的爱。迈克尔甚至在猛砸了一个脑袋之后停止了向米沙凯请求宽恕。最终,经过几个月令人厌倦的旅行之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 “伟大的沙克沙罗斯,它的美丽围绕在你身旁……”迈克尔抚摸着倒下的方尖石塔,轻声念着上面的碑文。声音却在读完全文之前哽住。他低下头,不愿让人看到他正在流泪。 妮可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的手非常粗糙,皮肤起茧而坚硬,因霜冻而皴裂,因战斗而留下伤疤。但她的抚摸却异常温柔。 “我不知道我为何而流泪,”迈克尔的声音刺耳,他在脸颊上的泪水冻结之前挥手将它们擦去。“我们见过那么多恐怖的景象--残忍的屠杀,骇人的苦难。而这--”他指着倒塌的石塔,“只不过是一块大石头。但是我记得……” 他将头埋入双掌之中,伤心的呜咽折磨着他。他以为自己有所准备,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去面对,但是这儿的毁坏太严重,太令人胆寒。 许久之前,站在这个地方可以遥望整个沙克沙罗斯城,聆听它生命的脉动,商人与小贩起伏的叫卖声,孩童们高声的欢笑,街道中湍流的人群。沉静是他回家之后遇到最可怕的事情。沉静与空虚。他们告诉过他沙克沙罗斯已经不复存在,陷入曾经支撑它的大地。他原来不相信他们。他还保有希望。现在他苦涩地诅咒自己的那份希望。 妮可默默地抚着他的手臂,却又放开。他的悲伤只属于自己,她觉得即便是她也没有权利去分享。她将手抚剑柄,保持警戒,目光越过石塔环绕的废墟,专心凝视着另一边的阴影。 迈克尔渐渐停止抽泣。妮可听到他颤抖的呼吸。 “你要继续走吗?”她有意保持沉着而镇定的语调。 “是的,我们已经走了这么多路。”他叹息着,“看着陌生的城市化为废墟是一回事,而看到家乡如此却是另一回事。” 妮可爬上石塔,把它当作穿过湿地的桥。迈克尔犹豫了一阵,跟在她身后。他的脚踏过碑文:吾乡乃为诸神之恩典。这片土地已经成为荒地,与沙漠无异,树木被烧焦,只留树根。旺盛的作物与灌木化为灰烬。这里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甚至没有动物的足迹。 迈克尔看着城市边缘的废墟,“我无法相信,“他轻声对自己说,“我为什么来?我期望在这儿找到什么?” “你的家人,”妮可平静地说。 他沉默地看着她一阵,接着缓缓地点头。“是的,你是对的。你是那么了解我。” “也许我们能找到他们,”她说着挤出一个微笑,“人们也许依然生活在这附近。” 妮可尽力让自己的声听起来愉快,为了迈克尔。她并不相信自己,但是她知道她没有欺骗迈克尔。这份宁静充满压迫感,也许拿并非真正的宁静,一股细小的暗流扰乱了表面。妮可告诉自己那只是风穿越枯树断枝的声音,但那份悲痛穿透了她的心。 迈克尔摇头道,“不,如果他们得以生还,尽管我很怀疑这一点,他们一定会逃向大平原。我母亲的族人从那里来,她一定回去找他们了。” 妮可停下脚步,不知举步何处。“你看,我几乎认为沙克沙罗斯会闹鬼,它的毁灭是如此悲伤。” 迈克尔再次摇头,“如果还有任何亡者走在这些破败的街道上,也是那些不能或不愿去彼岸寻找诸神慈悲的人。” 慈悲?妮可的反问几乎破口而出,却咬住了舌尖,保持沉默。他们的关系在过去几个月的艰苦时光中进一步加深。爱不再是那件光彩夺目的完美婚礼服。礼服已经变旧,却更合身更舒适。两人都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对方怀抱的夜晚。但是亮丽的礼服上却有几处破缝。 他们经历过恐怖事物在两人身上留下了印记。当这些伤口愈合,他们的婚姻更加牢固。但是当争论变得激烈,留下的伤口依然脆弱,一触即痛。 “下午的时光已经过半,”她唐突地说,“如果我们想要借助日光进行搜索,那么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走那条路?” 他听到她声音中的寒意,知道她的想法,就如同她说出来一样。 “向前走。我们会看到一口巨大的深井,越过它就能看到米沙凯的神庙。” “如果它还在……” “它一定在。”迈克尔坚定地说。“我们会在那里找到你我的答案。” 一条曾是宽阔街道的痕迹将他们带到一个空旷的铺着碎石的庭院。庭院东面矗立着四根圆柱,现在已经不再支撑任何物体。建筑倒在它们四周的废墟之中。地上立着一面环形的石壁,高出地面四尺,那曾经是一口井。妮可停步向下望去,耸了耸肩。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到。迈克尔的手在石壁上滑过。 “我们在神庙中上过课后时常坐在这些石壁上谈论我们的计划--我们的未来,还有在诸神的帮助下如何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很明显,诸神不会听。”妮可环视四周,指着远处,“那就是神庙吗?” 迈克尔咬住他的嘴唇,没有说出那些会造成另外一场争吵的话语。 “是的,”他改口道,“那就是神庙。” “我看到它毫发无损地躲过了灾变。”妮可的语调充满苦涩。 迈克尔走向那熟悉的建筑--它的白色基石闪耀着纯净的冷光--现在看起来月十分陌生。也许是因为他思念过往其他建筑并立的景象,它们现在确化作碎石;他思念人群在庭院涌动,在井边集会,交换最近的新闻。他攀上阶梯,逐步接近通向神庙的大门。两扇金子铸造的华美大门在冬阳下闪烁着寒光。迈克尔伸手去推。 它们没开。 他更用力地又推一下。两扇门仍然紧紧地锁着。他退了一步,困惑地看着它们。 “怎么了?”妮可在楼梯底部警戒,大声问道。 “门打不开。”迈克尔回答道。 “那么就是被插上了。留意一下四周,好吗?”妮可爬上阶梯,观察着大门。“但是应该很容易翘开。” “它们不会被插上,它们不可能被插上。上面没有锁,神庙总是随时开放……” “这真荒谬。一定有能进去的方法。” 妮可用肩膀顶着门较了较力,神庙的大门纹丝不动。 妮可挫败而生气地盯着它们,“我们必须进去!还有其他的路吗?” “这是唯一的入口。” “那么我会进去,”她抽出剑,准备插入两扇中间的缝隙之中。 迈克尔将手放在她的手臂上,“不要,妮可。我不许你这样做。” “你不许!”妮可暴怒地反驳道,“我是索兰尼亚骑士之女!你竟然敢命令我,你只不过是一个--” “牧师,”迈克尔接着说完,“现在甚至连牧师都不是。”他抚摸着脖子上的圣徽,女神地徽记。他失落地看着神庙,“她不会对我打开大门。” “现在还不是时候。”一个声音传来。 妮可抽出剑。“谁在那里?”她质问道。 “放下你的剑,骑士之女,”那个声音温和地说道,“我不会伤害你们。” 一个衣物破旧的中年妇女坐在阶梯的底部。破损圆柱的阴影遮蔽了她的身影。也许那就是迈克尔与妮可都没能注意到她的原因。妮可将剑收入剑鞘,却还依然扶着剑柄。大灾变没有摧毁施法者,或者说传闻是这样。这个看起来并不危险的女人可能是一个女巫伪装的。 两人走下阶梯,缓慢而谨慎。妮可在靠近之后看清了她的面容。那张年老而布满皱纹的脸上刻着令人心碎的哀痛。妮可的手从剑柄上滑落,泪水从她的眼中涌出,虽然她在长期的旅行中从未哭过。 “你是什么人,夫人?”迈克尔温和地问道,在妇人身边跪下来,而她没有移动。“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妇人说平静地说,“我是一个母亲,这就是全部。” 她身上的衣物单薄,没有外套以抵御黄昏的寒冷。迈克尔从肩上褪下斗蓬,披在妇人身上。 “你不能留在这里,夫人,”他说,“夜晚就快到了。” “哦,但是我必须留在这里,”她似乎没注意到那件斗蓬,“否则,我的孩子们怎么知道到那里去找我?” 妮可也跪下来,她的声音在与迈克尔争吵的时候是那样的尖锐刺耳,现在却非常柔和而谦卑,充满了同情。“你的孩子们在哪儿?我们可以带你去找他们。” “那里。”妇人说,她的头转向被毁灭的城市。 妮可屏住呼吸,看这迈克尔。“她已经疯了!”她唇语道。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夫人?”他问。 “自从那天开始,”她回答道。他们不需要问她指的是哪一天。“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是他们离开了我,你们知道的。我期望他们会来这儿找我,但是他们没有来。我会继续等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 妮可用手擦拭眼角。而迈克尔注视着妇人,不知所措。他无法把这个可怜的半疯的人留在这里。她一定会这样死去。但是她明显不会主动离开,除非他们动手,不过那样一场争斗也许会使她送命。如果他能使她的思想脱离那场惨剧,也许…… “夫人,我是一名米沙凯地牧师。我回到这里是为了寻找留在这里的白金碟。您说现在不是进去的时候,那么大门何时才会再次敞开?” “当邪恶自井中产生,当蓝魔晶杖发光,当黑翼笼罩大地。那时我的孩子们会来到这里,那时大门就会打开。”女人以一种虚幻的声音说道。 “那会是什么时候?” “很久……很久。”妇人困惑地眨眨眼睛,眼中疯癫的薄雾消散,看似回到了现实之中。“你在找白金碟?它们不在这儿。” “那么在哪儿?”迈克尔急切的问道。 “据说……帕兰萨斯。”女人低语道,“阿斯提纽斯,伟大的图书馆。去帕兰萨斯吧,你会在那里找到你所追寻的答案。” “帕兰萨斯!”迈克尔惊骇地倒退一步。一想到再次面对数月的旅行,回到那块野蛮的土地,他的思绪不由得转向这个可怜妇人的悲惨境遇。 但是妮可的眼睛放出光彩,“帕兰萨斯!索兰尼亚骑士的堡垒,法王塔。是的,那里就是我们将找到答案的地方。来吧,迈克尔,”她说着精神抖擞地迈开脚步,“我们还可以在日落之前赶一个小时的路。” 迈克尔不情愿地站在原地,“你确定不要跟我们一起来吗,夫人?” “这里是我的地方,”她抚摸着斗蓬对他说,“如果我离开了,我的孩子们怎么知道到那里去找我?谢谢你这条斗蓬,我现在暖和多了。我会继续等下去。” 他迈开步子,心里却升起一股强烈地牵挂。他转身望着她,突然之间,她看起来非常的熟悉。也许他认得她--一个朋友,一个邻居。 “我怎能离开您?” 她露出一个哀愁的笑容,“带着我的祝福去吧,孩子。某一天,你也会回来。当你回来的时候,我会等着你。” Part IV 伟大的港口城市帕兰萨斯,由矮人所建造,传说可以追溯到自力量时代,是少数在大灾变中毫无损伤的城市。令迈克尔和妮可吃惊与不安的是,他们发觉自己走入了一股平稳流动的难民当中,人群涌向那传闻依然富饶,安全的海港。 位于索兰尼亚西部布兰查拉海湾之内的城市,由一位贵族领主统治,受保护于索兰尼亚骑士团。骑士团的要塞法王塔守卫着山间的通道,商品与财富由此从帕兰萨斯通向另一侧的土地。 但是,穿过城墙与道路,城内的高塔与优美的圆顶尖塔幸免于大灾变的破坏,但是灾难给它带来了人口问题。问题总是存在,但这些瑕疵被财富,对诸神的敬畏,以及对骑士的尊敬(也有畏惧)所掩盖。 现在,在大灾变过后的一年中,财富不再流入帕兰萨斯。鲜有船只出海。乞丐代替黄金不停涌入城市大门。城市的经济在重压之下崩溃了。这里现在同安塞隆其他地方一样,人们寻找着谴责的对象。 迈克尔与妮可和众多的同路者在清晨到达了帕兰萨斯。他们听说过许多传言,一些是好的,但更多是坏消息--斗殴,抢劫,谋杀。他们并不相信这些,但是传言并没有使他们准备好面对眼前的景象。 “愿诸神仁慈,”迈克尔带着怜悯和厌恶说道。 成群衣衫褴褛,样貌可悲的人们挤在城墙外的路上。看到刚到的人们,他们涌上前来,为任何能减轻他们穷困与苦难的东西--哪怕只有片刻--所乞讨。 迈克尔从心里感到难过,愿意将他的一切都施舍给他们。但是妮可脸色苍白,抿紧嘴唇,坚决地带着他穿过城门口伸出双手悲诉着的人群。 城门开的很大,人们推挤着涌入。卫兵试着保持着通行流畅,却没有什么效果。其中一个看着妮可与她身上的武器,似乎颇感兴趣。 “嘿,你。佣兵,神眷之子正在寻找用剑的家伙。”卫兵说,“你能赚到一顿饭和一个睡觉的地方。”他翘起拇指,“向旧城走。” “神眷之子?”迈克尔怀疑地重复道。 “谢谢你,”妮可说,抓住她的丈夫将他拖走。他们可以听到城墙外乞丐们失望的哭喊声。 城墙之内的情况并没有好多少。人们睡在门口或是空旷冰冷的道路上。一些面相凶恶的人在附近观望,看到妮可的剑与迈克尔结实的木杖之后慢慢散去。两个妓女拉住他们,企图将他们带向一座摇摇欲坠的旅馆。城市中充斥着污秽,死亡与疾病。 他们不愿停下来向任何人问路。妮可的父亲过去时常拜访帕兰萨斯,他曾经描述过城市的布局,它就像一个巨大的车轮。伟大而古老的图书馆与宫殿,骑士们的居所,还有其他的重要设施都在城市的中央,通常称作旧城。他们穿过了分离新城与旧城的城墙。这里的街道并不拥挤,甚至可以称作空旷。这里的空气也更干净,易于呼吸。 迈克尔与妮可疾步前行,他们确定图书馆一定是这个悲惨城市中平静的避难所。他们几乎穿过了旧城的城墙才明白为什么街道被废弃。所有的人--数百人集中在这里。 “图书馆在哪儿?”迈克尔举目从人群的头上寻找着。 “那边,”妮可指向一座被人人所围绕的建筑。 “这里发生了什么?”迈克尔向身边的一个妇女询问。 “安静!”她怒视着他,“神眷之子正在讲话。” “这里!”妮可将迈克尔拖到旧城大路旁的树丛中。在这个位置他们既能看到也能听到演讲者,那个人正站在大图书馆的阶梯上。 “你们知道在这些墙后面是什么吗,好市民们?我告诉你们!是谎言!”一个男人控诉般地指着身后宏大庄严的圆形建筑。“关于教皇的谎言!” 聚集在他身边的人群发出愤怒的声音。 “是的,我见过它们,用我自己的双眼见过!”他指向自己的眼睛,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它们有些斜视,露出狡猾的光芒。“伟大的阿斯提纽斯,”--声音中带着恶毒的挖苦--“写道是教皇招致了诸神的愤怒,由于他向他们提出要求。但是谁更有资格?还有什么人和他一样善良?我要告诉你们诸神将燃烧山脉掷向伊斯塔的真正原因!” 他停下来,等到人群安静。 “嫉妒!”他吸气发出高声的耳语,声音清晰地穿过寒冷的空气。“他们在嫉妒!嫉妒一个比诸神本身更神圣的人!他们嫉妒,并担心他会挑战他们。然后他会取胜,他一定能取胜!” 人群发出赞同的吼叫,语调中带着一股愤怒的潜流,听起来令人畏惧。 “但是,尽管他已经离开了,”他虔诚而悲痛地将双手抱在胸前,继续说道,“我们发誓继续他的意志,让他的事迹永存。是的,”他将一只拳头举向天空高喊,“我们向你们挑战,诸神!我们决不畏惧!如果你们有胆量,就向我们扔一座燃烧的山脉!” 迈克尔不安地扭动身体,张开嘴要说些什么。 “你疯了吗?”妮可耳语,“你会让我们都被杀掉!”她抓住他的圣徽,塞进他蓝袍子的前襟,把它藏了起来。 迈克尔叹了口气,没有出声。 没有人注意他们,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演讲者身上。 “帕兰萨斯城主与我们站在同一边,”那人喊叫着,“他会同意通过我们的律法,他知道这是正义与公正的,但这里面的那个老人阻碍了他!”他再次指向身后的圆型建筑。 “那么我们要通过律法并自己执行它们!”人群中传来一个喊叫声,反应是如此迅速,很明显是在等待暗号。“宣读你的律法,神眷之子。让我们听听。” “对,读给我们听!”人群跟着呼喊,就像在唱一首赞美诗。 “我会的,好市民们,”斜眼人说。他从怀中抽出一张卷轴,他身上华美的雪白长袍与全神聆听他讲话的人们身上破旧的衣物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一,精灵,矮人,坎德人,侏儒,或者任何拥有这些种族血统的人都不许进入城市。现在居住在这里的人会被驱逐。从今往后这些人被抓到就将处死。” 人们互相对视,咕哝着赞同。 “二,任何法师,巫师,法师学徒或者术士”他没接上气,停下来喘息,“在城墙之内被抓到就将处死。” 这引起了赞许与耸肩,甚至一些怀疑的笑声,如同这件事超出了可能的范畴。帕兰萨斯很久之前就已经褪去了自身的邪恶,尽管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三,所有索兰尼亚骑士--” 唏嘘声和愤怒的叫喊打断了演讲者。他露出满意的笑容,接着用盖过喧嚣的声音说道。 “今后所有在城市地界内发现的索兰尼亚骑士以及其家庭成员都应被驱逐!” 一阵高声的欢呼。 “所有属于索兰尼亚骑士的土地与财产都要查抄并转交给人民!” 欢呼声变得更高。 这次是妮可因愤怒而涨红脸,开口准备讲话。 “你疯了吗?”迈克尔低语,将她身上那件会泄密的胸甲用斗篷裹得更紧,用衣褶盖住雕饰着皇冠与翠鸟古式的剑鞘。 两人退回橡树宽阔延展的阴影中。 “四,图书馆将被夷为平地!所有书籍与卷轴,以及上面记录的谎言都会被烧毁!” 演讲者突然合上卷轴。他走向人群,挥手作了一个扫除的手势,如同他将人们掀起,变为通向毁灭的巨浪。暴徒们高喊着赞成,试探着走向古老图书馆的阶梯。 没有人自图书馆中走出。门口没有卫兵。这座建筑本身,岁月的厚重,它的年龄,尊严与庄重,诉说着无声而有力的辩护,这使人群开始泄气。 前排的人不愿继续,退开给身后的人让出道路。而他们身后的人发现自己成为前排,也改变了主意。结果暴徒们漫无目的地在图书馆阶梯底部打转。一些人高声威胁,另一些人向庄严建筑丢臭鸡蛋与烂蔬菜。但没人愿意靠近。 演讲者面容冷酷地盯着他们,意识到时局对他不利。他从讲台上走下,立刻被人群包围。他们需要他的祝福,虔诚地伸出手臂像要触碰他,或是抱着自己的孩子让他亲吻。 “以教皇之名,”他谦卑地说着,从一个人走向另一个人。“以教皇之名。” “这真是讽刺!”迈克尔惊骇地喘息着,无法再保持安静。“我不相信!他们还没有得到教训吗?这是错误,天大的错误--” “嘘!”妮可拖着他后退,躲入阴影。 演讲者穿过人群,富有技巧地应付着人们,满足他们的要求,但却巧妙地摆脱了他们。一小队扈从由那个要求演讲者宣读律法的人带领着,在神眷之子身边围成环形,将他带出人们的包围。他与他的追随者出现在迈克尔和妮可站过的地方,躲藏在树后。 一些暴徒继续在图书馆阶梯下徘徊,但大多人感到厌倦,离开这里去酒馆或者其他能给他们沉闷的生活带来欢乐的地方。 “你完全控制了他们,神眷之子。为什么你不催促他们继续?” “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神眷之子得意地回答,“让他们去朋友和邻居那里讲述今天的听闻。我们下次集会就会有百倍的人,再下一次就会有万倍。在这期间,我们还要煽动他们的恐惧和憎恨。” “记得昨天和我们谈话的那个顽固的半精灵面包师吗?他拒绝离开城市。确保他的面包会让一些人得病。用这个。”神眷之子取出一个小玻璃瓶。“让我知道是谁病了。我会去‘治愈’他们。” 一个追寻者接过瓶子,怀疑地看着它。神眷之子急躁地看着他,“效果会渐渐消失,但是这些无知的农夫并不知情。他们会认为我施展了一项神迹。” 那人将瓶子放在口袋里。“那图书馆怎么办?” “我们后天会在它面前举行另一次集会,。如果你能给我拿来一本有关对教皇的谎言的书--” 那人点头,耸耸肩,“小事一桩,那个老傻瓜阿斯提纽斯让任何人去看。” “非常好,我会向人群大声朗读它。那会决定图书馆和老家伙的命运。他是反对我掌控城市政府的人中最主要的一个。一旦他不来碍事,我们和那个懦弱愚蠢的帕兰萨斯领主之间就不会有麻烦。” “现在,今天晚上,”神眷之子继续说,“我要你和其他人去酒馆散布关于那个骑士的故事,他被诸神所诅咒--” “索斯。” “是的,索斯爵士。” 妮可缓缓吸了口气。迈克尔抓住她的手,用力按它,劝她保持安静。 “我不确定我们是否应该靠那个故事来驱使暴徒攻击骑士们,神眷之子。关于他可不只有一个故事。” “另一个是什么?”演讲者尖刻地问。 “他被预先警告过会发生大灾变。他骑马赶向伊斯塔,计划阻止教皇--” “废话!”神眷之子嗤之以鼻,“你要告诉他们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索斯以变得狂怒是因为教皇准备揭发他和他的精灵妓女之间的事情。把这点说清楚。哦,顺带讲讲关于他谋杀他第一个妻子。故事总是需要润色--” “嘘,有个人正过来祈求祝福。” 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婴儿,正胆怯的徘徊在人群的边界。神眷之子扫视四周,接着看到了这个女人,他关切地对她微笑。 “过来一点,女儿。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请原谅我打扰您,神眷之子,”女人面色羞红,“但我听了你昨天在神殿的讲话,我感到很困惑。” “我会尽力解答你的疑惑,女儿,”神眷之子谦卑地说,“是什么让你感到困惑?” “我过去总是向帕拉丁祈祷,但你说我们不应该向他或者其他诸神祈祷。我们向教皇祈祷?” “是的,女儿。当邪恶的黑暗之后向世界发起攻击,其他诸神胆怯地逃走。只有教皇一人有勇气站出来与她抗争,就如同古时的修玛。教皇至今也在与她战斗,在天空之上。他需要你们的祈祷,女儿,他需要你们的祈祷帮助他抗争。” “那我们为什么必须驱逐坎德人和精灵--” “因为所有那些人的怀疑都会助长黑暗的力量。” 年轻女人离开了,神眷之子看着她的背影,满意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角。他向他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他们咧嘴笑着点头。他们将头凑在一起继续密谋。神眷之子和他的随从则从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妮可与迈克尔很长时间都不能讲话。他们所见所闻带来的打击让他们不能呼吸,使他们眩晕虚弱,仿佛身体上遭受了攻击。 “哦,迈克尔,”妮可低估,“这不可能发生!我不相信它!索斯爵士是那样勇猛无畏。没有骑士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 “谎言!”迈克尔面色苍白。他带着愤怒一字一顿地说,“那个虚伪的牧师扭曲了真相--” “但什么才是真相,迈克尔?”妮可叫道,“我们不知道!” “安静,我们引起注意了,”他小声警告,发现几个人正鬼鬼祟祟地向他们这边看。“关于我们那位朋友的真相,”迈克尔继续大声说,“我们会找出的,我确定,既然我们身在这座美丽的城市。明显受到祝福的城市。” 几个强壮的男人走过来盯着他们。他们有段日子没清洗了,闻起来有一股刺鼻的矮人之魂的味道。 “外来者,是吧?”一个人皱眉道。 “从威特森德来,大人。”迈克尔鞠躬。 “至少你是个人类。流亡者?想在这儿讨生活?”他沉着脸盯着他们。“现在这个样子,我们这儿的乞丐够多了。”那些跟着他的人咕哝着赞同。“你们俩为啥不转头回到你们来的地方去?” 妮可不安地扭动,她的盔甲和剑叮当作响。那个人转过头看着她,脸上露出醉汉特有的好奇。 “我好像听到了钢铁的声音?”那个人向妮可迈出一步。他伸出一只脏手抓住妮可的下巴,将她的脸扭向光亮。“你看起来像有点贵族血统,小家伙。是吧,伙计?没准是个贵族的儿子,带着个大钱包。” “放开我,”妮可咬牙说,“否则你会是一个死人。” “求你,”迈克尔试图分开他们,“我们不想找麻烦-” 但他却把事情变得更糟。他的木杖钩住了妮可的斗篷,将它扯到一边。她身上的胸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是个骑士!”那人高兴地大叫,“看啊,伙计们。看我抓到了什么!我要找点乐子。”他从腰带上抽出一把长匕首。“让我看看你骨子里是不是个懦夫--” 妮可将剑刺入这个人的前胸,在他和他那群醉醺醺的同伙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抽了出来。那个人表情困惑惊讶地瞪着她,接着呻吟着倒向地面。一滩血渍在他身下扩散。这个景象让那他群同伙清醒过来。他们恼怒地大叫,抽出刀,还有一个人拿起一根黑刺李木棍。迈克尔开始挥舞木杖,妮可背对背靠着他,她的剑被血染红,缓缓滑出一道弧线。 这群人的攻击看起来缺乏热情。迈克尔的木杖砸在一个人的头上,使他倒向尘土。妮可砍中另一个人的脸颊,伤痕足以把他送进坟墓。这群人瞪着骑士与牧师,觉得他们打够了,开始四散奔逃。 “懦夫!”妮可奚落道,一边用死人衬衫的下摆擦拭她的剑,“小偷,恶棍!” “是的,但是他们会回来,”迈克尔冷冷地说。“他们还会带来帮手。我们不能留在这个城市里。我们必须离开。”他向大图书馆投去渴望与失望的一瞥。 “我们会回来的,”妮可自信地说,“我有个主意。快点。那些人中的一个正在和那个所谓的神眷之子讲话。” 她说得没错,神眷之子正转身,凝视着他们的方向,他身旁的人正激动地指着他们。 两人逃跑,混入流浪者与被人类逐出帕兰萨斯的人群当中。他们正要走出大门的时候,看到一个神眷之子的追随者气喘吁吁地跑来,向卫兵传递消息。 迈克尔与妮可迅速躲在人群中一辆四轮马车后面。 “索兰尼亚骑士!”那个人叫道。“一个大块头,他的剑有六尺长!他有一个同伙,穿着伪神的蓝袍子。” “好,当然,我们会留意他们,”卫兵说。而那个追随者匆匆离开,去向其他大门发出警告。“把货车弄走!你们在干什么?” 妮可用斗篷紧紧裹住自己,将剑紧贴着大腿。迈克尔也确定他的圣徽藏得很好。卫兵甚至都没有瞥他们一眼。他们走出城门,打发走乞丐,沿着路走了一段时间,最后停在在一片矮小的树丛中。 “你的计划是什么?”迈克尔问道。 “我们要去法王塔,”妮可回答,“必须有人将帕兰萨斯将要发生的事通知骑士团,这个虚伪的牧师想要如何取得控制权。他们会立刻阻止这件事情,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大图书馆寻找米沙凯的白金碟。我们会用它们向人们证明这个神眷之子是个骗子。” 迈克尔看起来有些迟疑,“但骑士们无疑会知道--” “不,他们不会知道。他们不能或者早就阻止他了,”妮可争辩。她抬起头,平静而自信地看着帕兰萨斯城对面的山峰,以及山上通往骑士要塞的路。“我们也会找出关于索斯爵士的真相,”她柔声补充,脸颊染上绯红。“我不相信他们的话,一个字都不信。我要知道真相。” 迈克尔叹气,摇了摇头。 “什么?”妮可尖声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也许有些真相我们还是永远不知道的好。”他回答说。 Part V 一阵来自黑暗邪恶异界的寒风掀起了骑士的斗篷,他站在那个世界中,任由冰冷的烈风穿过他空虚的身体。他拉起斗篷裹紧自己--出于人类的习惯,这由回忆织成的脆弱斗篷永远不能帮助他抵挡来自死亡的永恒深寒。骑士死去的日子并不长,他依然保留着受祝福的生命留下的这些令人感到宽慰的小习惯。一旦失去它们,余下的只有苦涩的悔恨。 除了拉斗篷裹紧不存在的躯体之外,他并没有动。他有一项紧迫的任务。他正在监视帕兰萨斯城。尽管他距离城市很近,但没人看得到他,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他的黑暗魔法造成的阴影隐藏了他的身形。他的形象会吓坏那些弱小的鲜肉卷,使他们变得毫无用处。他需要活人,需要他们活着,而且,他了解自己受到诅咒的力量,无法确定该如何去接近他们。 他注视他们,憎恨他们,妒忌他们。 帕兰萨斯。他一度拥有那座城市,他曾经掌管着那里。他仍然可以成为一个掌管者,死亡与毁灭的掌管者。但那不是他所需要的,不是现在,现在还不是。一座免受大灾变之难的城市,一定有什么原因,城市当中有某些东西在祝福它,某些他能利用的东西。 神眷之子?骑士最初如此假设。当他听说一个来自东方的神眷之子声称自己是伊斯塔的幸存者,前来带给平民精神上的安宁,骑士曾经是心脏的地方填满了黑暗的欢愉。这可能吗?他是否已经找到留在世上的真正牧师?但是在对神眷之子进行多日以及更多的夜晚(时间对他来说算是什么?)观察之后,骑士得出了结论,他被骗了。 他活着时曾见过这类罔民之徒,并利用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识破了这个人的骗局与谎言。偶尔想到毁掉这个神眷之子,他发现这个念头很有趣,骑士因嫉妒而憎恨所有活人。他也许会考虑为这些帕兰萨斯的愚民做件善举,使他们摆脱一个残暴的统治者。 但除了看着那些温热的躯体变得同自己般冰冷而感到一丝愉悦,他能从中获得什么? “什么都没有,”他对自己说。“如果他们愚蠢到相信那个人的谎言,随他们去。那对他们正合适。” 然而帕兰萨斯中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所以他驻足,观察,等待,带着永恒之躯的耐性与渴望安眠的焦躁。 他站在那里,不被活物所见,直到两个人--一个带剑无须的年轻人和一个身穿破旧蓝袍的男人出现在城市的大门中,他们的匆忙引起了骑士的注意,他们躲避着守卫目光,这更让他感到好奇。 骑士进入另一个世界观察,在那里他可以洞察事物。米沙凯的圣徽隐藏在蓝袍人的袍子之下,这令骑士感到越发有趣。而那个无须的年轻人让他觉得很熟悉。骑士缓缓靠近。 “我们要去法王塔,”年轻人对他的朋友说,“必须有人将帕兰萨斯将要发生的事通知骑士团,这个虚伪的牧师想要如何取得控制权。他们会立刻阻止这件事情,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大图书馆寻找米沙凯的白金碟。我们会用它们向人们证明这个神眷之子是个骗子。” 法王塔!骑士露出了苦涩无声的笑容。 年轻人的朋友表露了同骑士一样的疑惑,“但骑士们无疑会知道--” “不,他们不知道。”年轻人反驳,“他们不能或者早就阻止他了。“我们也会找出关于索斯爵士的真相。“我不相信他们的话,一个字都不信。我要知道真相。” 骑士听到自己的名字,听到它以钦佩的口吻被说出。一阵颤抖贯穿他的身体,那兴奋属于人类,属于生者。索斯是如此惊讶,如此困惑,回想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年轻人。他没听到那人的朋友做出的回应。 两人开始沿着逆风的山路走向法王塔。索斯爵士召唤出他的坐骑,一个浑身烈焰的生物,它邪恶的魔法同他自身一样黑暗。索斯爵士陪同他们上路,作为一个不为人见的同伴。 ***** 法王塔由骑士团的创始人--威纳斯·索兰纳斯所建。它位于敏加山脉之上,守护着西门小径(Westgate Pass,为什么我想说西门关?),那是通过山脉的唯一路径。 通向法王塔的道路原本漫长而险峻,但因为很过往的旅客众多,骑士们与帕兰萨斯市民经常协力保持它修葺完好。事实上,这条道路已经成为一个传奇。“畅如帕兰萨斯之途”已成为办事顺利便捷的代名词。 但自从大灾变以来,那已经改变,同许多其他地方一样。 原本期望着一趟轻松快速旅程,迈克尔与妮可却沮丧地发现曾经平坦的道路现在变成了废墟,各处都无法通行。有些地方巨大的石块堵在了道路中央,有些地方岩石断裂,宽大的裂口将道路分作两节。一侧是坚实的岩壁,另一侧是陡峭的悬崖,迈克尔与妮可被迫攀爬翻越这些障碍,或是把心脏提到嗓子眼,从断痕的一端跳到另一端。 仅仅走了几英里之后,两人就已经精疲力竭。他们到达了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杉木林中的一片空地,这也许曾是旅行者们休息的地方。一股清澈凛冽的山涧从悬崖跳落,消失在脚下遥远的森林中。一堆围成环形的黑色石头表明曾经有人在这里升起营火。 两人心照不宣地停下休息。尽管路途艰难,但两人远非因此而疲倦。在两人上路时,一股阴郁的气氛笼罩着他们,越发沉重,消耗着他们的力气。他们感到被认注视,被人跟随。妮可将手放在剑柄上,迈克尔频繁的停步向后看去。他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但那种感觉却不曾离去。 “至少,”妮可说,“我们从这里可以看清路面的状况。”她眺望着山下那条来路看了许久,破碎的路面上没有任何东西走过。 “那只是我们的想象,”迈克尔说,“我们遇到帕兰萨斯发生的事情之后有点神经质,就是这样。” 枯死的松针将地面铺得很平坦,他们坐在地上,节俭地吃着为数不多的口粮。 灰色的天空布满了厚重的云雾,低沉得似乎是悬挂在高大的冷杉枝头。两人感到压抑,精神被一股恐惧与敬畏的情绪所支配。当最后他们开始说话,声音低得仅仅能勉强打破寂静。 “这看起来很奇怪,”迈克尔说,“骑士们竟然没有清理这条路。大灾变几乎是一年前的事了,有足够的时间建造桥梁,清扫碎石,填补裂缝。你知道吗,”他继续说道,为了说点什么而开口,没意识到正在说些什么,“在我看来,他们好像在故意任由道路破损。我想他们担忧受到攻击--” “胡说!”妮可怒道,“什么能让骑士们害怕?帕兰萨斯那些醉醺醺的人渣?他们不过是那个虚伪牧师的随从。帕兰萨斯的市民尊重骑士们,他们也应该尊重。骑士们世代保护着帕兰萨斯。看着吧,当骑士们大批出动,那些懦夫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跪地求饶。” “那为什么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出动?” “他们不知道危险,”她厉声说,“没人给他们带去消息。” 妮可在厚重的斗篷下抱起双臂,唐突地转变话题,“这里的风是多么猛烈,多么刺骨。寒冷透过身体与骨骼,直至心底。” “的确如此,”迈克尔越来越不安,“一股奇怪的寒冷,绝非冬季,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天气。” “我想那只是因为地势偏高。”妮可试图表现得不以为然。她起身踱过空地,不安地窥视树林深处。“那边什么都没有。” 妮可回到原处,用靴尖轻轻地捅了捅迈克尔,“你没在听我说话,却在偷笑。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我乐意听些好笑的事。”末了她打了个冷颤。 “什么?”迈克尔受惊地跳起来,向上一瞥。“哦,没什么,真的。好笑的是,无论什么回忆找上你,那一定不是好事。当我还是个孩子,还在沙克沙罗斯的时候。我的一个舅舅,他是个游牧民,有一天来到镇上。我想你从没见过平原人。他们身穿皮衣,全身都是色彩明亮的羽毛与珠串。我喜欢他们来拜访我家,带来他们的贸易品。这个舅舅讲述过最奇妙的故事。我永远不会忘记它们,黑暗诸神的故事,这在法王时代是决不会被提起的。幽灵与食尸鬼,不死生物在大地上痛苦地游荡。我在那之后害怕了好多天。” “发生了什么?”妮可贴近他坐下,为了获得温暖与慰籍,“你为什么叹气?” “我向我的导师讲述了其中一个故事。他是个刚从伊斯塔被派遣来的年轻牧师。结果他大发雷霆。他说那个平原人是个龌龊的骗子,危险的亵渎者,专门腐化敏感的年轻人。他告诉我我舅舅的故事是荒谬的捏造,更甚,彻底的异端。世上没有鬼魂或食尸鬼这类东西。所有邪恶已经被法王全能的善良所根除。我现在仍能感到牧师在我头上敲的那一下--是以米沙凯的名义,当然。” “是什么让你想到这个?” “那些关于幽灵的故事。”迈克尔试图大笑,却发出不安的咳声,“我舅舅说当不死生物在附近,你会感到一阵可怕的寒意,似乎是来自坟墓。那会冻结你的内心……” “停下,迈克尔!”妮可跳起来,“你该停止傻兮兮地吓唬我们两个。天要下雪了。我们应该继续前进,不管我们有没有休息好。走那条路,我们会在夜幕降临前到达法王塔。把水袋递给我,灌满它我们就能上路了。” 迈克尔默默地递过水袋。妮可走过去将皮革浸入小溪。迈克尔从长袍下拿出米沙凯的圣徽,持在手中凝视着它。他发誓看到它发出了微弱的光芒,蓝色的微光照亮了环绕在他们四周的幽暗,逐渐暗淡,暗如黑夜。 黑夜当中,有一双燃烧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妮可面前,从小溪的另一侧凝视着她。她站起身,手持水袋,水从上面滴落。 “这就是我如何认识你的,”一阵低沉骇人的声音响起。 迈克尔试图叫她,但他的声音只是窒息般的呐喊。他试图移动,跑到她的身边,但他的腿不听使唤,膝盖以下仿佛被截掉了。妮可没有退却,没有逃跑。她站在原地不动,面色苍白地瞪着自阴影中出现的幽灵。 他是--或者说曾经是--一名索兰尼亚骑士。他骑在马上,那战马也和主人一样,仿佛来自噩梦。一股神秘怪异的光线--也许是来自黑月努塔瑞--照射在雕刻着玫瑰徽记的盔甲上,而盔甲却没有发光。它被烧焦,焚毁,仿佛这个人穿过了一场毁灭的烈焰。他带着头盔,面甲下垂,遮住了他的面孔。只有那双眼睛中的火焰照耀着头盔下那股令人恐惧的黑暗。 他停在妮可身边,伸出一只手套,似乎在要求水袋。看到这个动作,迈克尔认出了他。 “你为我提供饮水,”骑士说,声音仿佛来自地底,来自坟墓。“你缓解了我那灼人的干渴。但愿你能再次如此。” 骑士语调中充满悲伤,其中担负的哀痛使迈克尔眼中充满泪水,但泪水却凝结在眼眶中。 骑士的话语唤醒了妮可,使她开始行动。她从剑鞘中抽出长剑。 “我不知道你从何种黑暗与邪恶之地而来,但你玷污了索兰尼亚骑士的盔…… 迈克尔摆脱了恐惧,跑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放下武器。他对我们没有恶意。”愿米沙凯保佑这是真的!“看看他,妮可,”迈克尔补充道,喉咙中发出仅能说话的气息,“你还没认出他吗?” “索斯爵士!”妮可放低长剑。“多么可怕的命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索斯注视了她许久,一句话都没说。从他身上产生的寒意几乎冻结他们的血液,而恐惧则麻痹了他们的思维。但迈克尔猜测骑士正在控制自己邪恶的力量,如同他正控制着暴躁的坐骑。 “我听出了你声音中的同情,”骑士说。“你的同情与怜悯触动了我的某个部分--它永远不会死去,却要在无尽的痛苦中受到煎熬!作为不死生物的一员,我注定要遭受剧烈的痛苦,永恒的折磨,不能休息,不得安眠……” 他因愤怒而捏紧拳头。马匹突然尖啸着扬起前蹄。它的蹄子在结冰的硬土上咔嗒作响。 妮可后退一步,扬起长剑。 “我们听到些关于你的传闻,那么,那是真的,”她试图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你辜负了我们,辜负了骑士们,辜负了诸神。你受到诅咒是--” “不公正的!”索斯嘶吼,“我不应受到诅咒!我被陷害了!被欺骗了!我妻子得到了关于灾难的警告。我随即出发,准备献出我的生命来拯救世界,但诸神却无意慈悲。他们要人类受到审判。诸神阻止我前去伊斯塔,还妄图洗净他们沾满无辜者献血的双手,他们将这诅咒降与我!而现在他们抛弃了这个被他们毁灭的世界。” 迈克尔心中感到一阵恶心。他的手紧紧抓住米沙凯的圣徽。死亡骑士很快发觉了这一点。 “你并不相信我,牧师。” 燃烧的眼睛灼烧着迈克尔的肌肤,恐怖的深寒冻结了他的心。“不,大人。”迈克尔说,不知从哪里获得了勇气,“不,我不相信你。诸神不会如此不公。” “哦?他们不会?”妮可尖刻地反击,“我一直在保持沉默,迈克尔,只因为我不想伤害你或者给你增添压力,但如果你错了呢?如果我们被欺骗了?如果诸神已经遗弃了们,留下我们来受恶棍摆布,就像帕兰萨斯那些?” 迈克尔悲伤地看着她。“你看到尼古拉斯了。你看到他受到祝福,终归安宁。你听到了女神的承诺,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找到那种安宁。你怎能怀疑?” “可现在女神在哪儿,迈克尔?”妮可质疑道,“当你向她祈祷的时候,她在哪儿?她根本不会回应。” 迈克尔再次看向掌中的圣徽。它光泽暗淡,触感冰冷,比来自死亡骑士的寒意更加冰冷。但迈克尔见过它发出蓝色的光芒,他有吗?那会不会是他的臆想?他的信仰是否只是臆想? 妮可将手按在他掌上。“瞧,你明白了吧,迈克尔?你不必相信……” “米沙凯之碟,”他绝望地说,“如果我们可以找到那些,我就能像你证明--”也是向自己证明,他默默说道。在这一时刻,他第一次承认自己正在失去自己的信仰。 “米沙凯之碟?那是什么?”索斯爵士问。 迈克尔不愿回答。 “它们是诸神留下的神圣石板,”牧师最终说道,“我……冀望在它们身上找到答案。” “那些碟子在哪里?” “你为什么想知道?”迈克尔问,相当大胆。 他身边的阴影变得浓重。他可以感受到索斯的愤怒,当他的自尊与傲慢受到质疑,他的意志受到阻挠。骑士最终压下了自己的怒火,尽管迈克尔察觉到那消耗了极大的努力。 “这些神圣的圆盘也许就是我的救赎!”索斯爵士声明。 “可怎么做?如果你不信仰--” “让诸神向我证明他们自己!”骑士骄傲地说,“让他们就此解除诅咒,让我从永恒的折磨中得以解脱!” 这完全不对,迈克尔烦闷不乐地想道。然而在他的话语中,我听到了自己的回声。 “这些圆盘在大图书馆里,”妮可见迈克尔不会回答,于是说道。“我们曾去找寻过,但大图书馆正在受暴民的威胁。我们正前往法王塔警告骑士团,这样他们可以前往帕兰萨斯,平息暴乱,恢复和平与正义。” 索斯爵士放声大笑,那可怕的笑声仿佛来自无尽的黑暗,让两人浑身发抖。“你们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恐怖的景象,”骑士说,“但还没见过最糟的。我祝你们走运!” 他掉转马头,消失在阴影之中。 “大人!您是什么意思?”妮可喊道。 “他走了,”迈克尔说。 黑暗在他心中消退,死亡的寒意褪去,生命的温暖流过他的身体。 “我们快离开这儿吧,”他说。 “是的,我同意。”妮可嗫嚅道。 她走过去拾水袋,但却踌躇着,厌恶去触碰它,也许是在担心死去的骑士返回。接着,她面色苍白,嘴唇紧闭,坚决地拿起它。“他残酷地被误解了。”她说着迅速瞥了迈克尔一眼,等他反驳。 他什么也没说。沉默成为两人之间无形的墙壁,在剩余的路上将两人分开。 |